▲ 不少心理咨询中心如今纷纷采用“死亡体验”的方式来做心理治疗,其中存在的隐患令人担忧。 IC 资料
●早报记者近日亲身体验了这样一次“死亡”:上午,与心灵导师面对面“照镜子”,对自我人格进行剖析,也可以倾诉自己的郁闷。下午,在音乐视频指引下,感悟生命意义触发临终思考,写下遗书,接着躺进棺材约20分钟,之后写下“死后重生”感受。
●有人认为“死亡体验”太过恐怖,无益于解压;亦有人认为,在这个因竞争激烈和财务压力导致许多人轻生的社会,模拟丧礼无异于自杀手册。隐含的风险显然意味着,这种治疗对技术要求很高,需要前期对体验者充分到位的评估,和操作过程的细致引导。
●“心理咨询行业管理究竟是属于医疗行业,心理学行业,还是社会行业?”国内现有法规中并未对这一从业人员庞大的行业作出明确。开展“死亡体验”项目的公司将项目定义为“带有心理咨询意义的产品”,然而公司的经营范围却不包括心理咨询。
早报记者 黄芳 见习记者 周辰
新近一种名为“死亡体验”的活动在沈阳、上海等地悄然兴起。当然并不是让你真的去鬼门关走一遭,但哀乐响起,穿上寿衣、吃一顿离别饭、留下一封遗书再安睡在棺材中……有关死亡的种种仪式逼真地在体验者身上过一遍,你或许那么一瞬间会有死去活来的恍惚。在被称为中国“死亡体验第一人”的汤玉龙看来,这种死亡和重生的仪式感能刷新人们对生命价值的认知。
“死亡体验”舶来自韩国、中国台湾地区,受到不少年轻人追捧,甚至被列入医护院校的课程,却同时饱受业内人士的质疑。
在“游戏”式的外衣包装下,死亡体验是否有心理学的理论基础?“躺棺”、“体验焚化”这种极端体验是否在体验者的承受范围?是否可能触发死亡向往?操作不当引发的后果由谁承担?而这又勾连出社会心理咨询机构监管缺失、从业人员混杂的种种乱象。
【体验】
写遗书躺棺材20分钟
主办方称唤醒生命认知
早报记者近日亲身体验了这样一次“死亡”:上午,体验者们与多位心灵导师进行面对面的“照镜子”,对自我人格进行剖析,也可以倾诉自己的郁闷。下午,在音乐和视频的指引下,体验者感悟生命的意义,触发临终的思考,写下遗书,并接着躺进棺材。不到20分钟后,体验者就能推开棺材盖重生,并写下自己在“死亡”期间内心最真切的感受。
汤玉龙说,这样的体验活动只是开端。目的是让体验者们卸下包袱,找到自己真正想追求的东西。随后心灵导师们会制定针对性的落实方案,比如为达成某个目标对其某个方面进行改进。
事实上,中国大陆的“死亡体验”是舶来品。早在2009年,韩国、中国台湾地区等地就相继兴起不同形式的体验死亡活动。
在韩国,时年39岁的郑俊自创“棺材学院”训练课,每名学员支付25美元,就能体验一次死亡的滋味——包括写遗书、写墓志铭到参加自己的葬礼。全程历时4小时。
郑俊确信,躺进棺材那一刻是对学员最大的考验,面对漆黑,他们将独自反省此生有何憾事。
“这可以让你放下一些事,之后感到精神抖擞,准备重新迎接生命,这一次不再有羁绊。”在郑俊看来,经过这一切,再从棺材中爬出来无疑是一次重生。
“死亡体验”在年轻人中迅速蹿红,在中国台湾甚至有医护专科学校开设相关课程。2009年,台湾仁德医护专科学校首创死亡体验课程,这所医专在2010年获得政府部门500万元新台币的补助,建构“生命礼仪实务教学中心”,除设有悲伤辅导、临终关怀、多功能奠礼堂等专业教室外,还有一间放置有10具特制棺材的死亡体验室,让学生完整体验死亡过程。
不过与带有自助意义的心理治疗不同,仁德医专的死亡体验课是为了“助人”——培养更具人文关怀的殡葬礼仪师。
仁德医专生命关怀事业科助理教授邱达能对媒体表示,学生躺在棺木中的模拟时间虽然只有10分钟,但是“真切感受过死亡,就会产生同理心”,对亡者、家属多一点尊重和关怀,也对生命价值有更深刻的体会,有助提升殡葬服务素质。
不管目的如何,前述实践者们都确信这种仪式感很强的体验活动能唤醒人们对生命重新思考。
在上海开展“死亡体验”项目的汤玉龙告诉早报记者,相比于韩国、中国台湾等地,而今的体验更细致,更符合人性,在形式上也更逼真。
他更愿意将其定义为“带有心理咨询意义的产品”,改造之处在于,体验之后还有长达21天的与心灵导师的互动与沟通。“让体验者自己选择心灵成长的轨迹和方式,这是探索自己心灵成长的开始,培养好的习惯成为更好的自己。”
【探因】
心理健康需求与日俱增
现有服务不能满足需求
回顾当年,死亡体验在亚洲地区走红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
当时,金融危机风暴过境留下残伤。在曾经的亚洲四小龙韩国、中国台湾,许多普通民众失去习以为常的稳定工作保证,失业与离婚率伴生,作为传统精神支柱的家庭分崩离析,人们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都要承受重压。2009年的一项统计数据显示,韩国在经合组织成员国家中拥有最高的自杀率,这个数字是美国的两倍。
高居不下的自杀率引发社会对生命存在意义的讨论和反思,标榜重新认知生命的“死亡体验”应运而生。
反观当下的社会,或许也面临与韩国当年同样的困境。上海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然而流光溢彩的物质生活背后可能是荒芜的精神世界。2012年上海首次进行的一次“居民身心健康调查”结果显示,上海市民每5人中有1人患过至少一种心理行为问题和疾病,平均每8个市民中就有1人目前正存在某种心理行为问题。
在上海市徐汇区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单怀海看来,人们对维护心理健康的需求与日俱增,但现有的心理咨询服务质量却远不能满足社会需求。
他告诉早报记者,大陆的心理咨询机构以院校和医院为主,然而以古典的精神分析治疗为例,耗时较长费用也很高,学校里几乎不能做,医院也不愿做,那么社会机构就随之进来填补空白。
【质疑】
是否符合心理治疗理论
操作过程如何引导把握
一边被追捧,一边被质疑,自被发明以来,这种特殊的体验就饱受争议。
单怀海将死亡体验定义为“游戏”。在他看来,商业性质的社会心理咨询机构为了增加服务会使用各种“游戏”,这可以算作操作性心理咨询的一种,其中有的具有心理学的理论基础,比如现在被普遍使用的“沙盘游戏”。
但相比之下,他眼中的 “死亡体验”更像是一个华丽的商业包装。“常规的心理咨询和治疗中很少听说使用”。
单怀海关心的是,这种体验方式是否符合心理治疗的理论,“如果仅有操作其效果存疑。”
不过在另一位心理咨询专家柏燕谊看来,“死亡体验”的理论基础并非主要问题。“涉及的理论依据包括角色扮演、情景模拟和场景体验,在行为治疗中是可以被允许的,从技术手段上说没有太大问题。”
她认为更关键的问题是操作。“每个人的心理基础和心理状态不同,不适用于所有人,这是有风险的。”
柏燕谊告诉早报记者,这样极端化的体验会带来负面的潜意识影响,个体的感受力和敏感度不同,心理发酵过程和深度也不一样,因此产生的作用无法预计。
这或许道出了不少业内人士的疑问。殡葬研究专家、上海理工大学教授乔宽元就将 “死亡体验”比作“心理蹦极”,他认为个体的心境不同,每次体验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事实上,在国外刚兴起时,死亡体验便遭受到一些批评者的质疑。有人认为这种方式太过恐怖,无益于解压;亦有人认为,在这个因竞争激烈和财务压力导致许多人轻生的社会,模拟丧礼无异于自杀手册。
“死亡体验”隐含的风险显然意味着,这种治疗对技术要求很高,需要前期对体验者充分到位的评估,和操作过程的细致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