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肿瘤疾病专家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辽宁朝阳市讲完课后,赶上了当天飞回北京的CA1286航班。我前面一排的左手边靠过道是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孩子大概半岁多,冲人咯咯儿笑,很是招人喜欢。小家伙一路都没有哭,我也眯瞪了一小觉。醒来就听广播说飞机即将着陆,请乘务员回到座位坐好。
就在这时,我前排的年轻妈妈大声呼叫乘务员,说她很难受,头晕想吐。右手边中间座位的红衣服中年妇女给她准备了清洁袋,并帮她护着怀里的孩子。窗口边的中年男人安慰年轻妈妈,说已经看到候机楼了,再忍一小会儿就行。
我最初也以为是普通晕机,就没太在意。然而,我很快发现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年轻妈妈的喘息越来越重,我从侧面能看到她因难受而苍白的脸,鬓角淌着汗珠。果然,年轻妈妈求救说她感到憋气,手也要抽筋了,快抱不住孩子了。听到说手要抽筋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个月前在我们病房发生的那个惊险场面,一下就来到了我的记忆中。
那是一个子宫肌瘤剔除术后的病人,很年轻,手术也顺利,但病人比较紧张。第二天早上我查房的时候,她说有点胸闷,手脚发紧,好像要抽筋了。我们让她吸上了氧,没想到她症状越来越重,手都抽成爪子一样,快要不省人事了。
之后,我们给患者抽了血气,检查电解质水平和酸碱平衡状态,同时请内科总值班会诊。内科总值班赶到床边查看病人后,让护士去找了一个稍微大点儿的食品袋,然后将袋子扣在了病人的脸上。病人的症状很快奇迹般地缓解了!内科总值班给我们分析和讲解了发生原因。
这个年轻妈妈的情况,几乎是几个月前的病人的翻版!于是我有了初步诊断。我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当时飞机已经着陆,但还在快速滑行。我请乘务员找一个塑料袋,她们似乎理解了我的意图,却一时找不到。情急生智,我让乘务员撕开一个清洁袋,我撑开后,准备把它扣到年轻妈妈的脸上。
我有我的道理,但年轻妈妈却剧烈反抗,她痛苦地喊:“你快拿开,我都憋死了!我不要!”周围的人也用怀疑、甚至是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赶紧大声说:“我是医生!回头再给大家解释!”
自曝了医生身份后,大家多少收回了怀疑的目光,但是年轻妈妈仍然摇头,不愿意让我用纸袋罩上口鼻。我只好拿着纸袋,离开她的口和鼻一小段距离,反复叮嘱她放松,不要做深大呼吸,如果能憋一会儿更好。我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对她说:“放心,你憋不死的!”
为了减少年轻妈妈的恐惧,我把纸袋离她的嘴稍微远一点,让她没有口鼻被捂住的感觉。尽管袋子是远了点,但她呼出的气体仍然会被口袋挡回来,然后被她重新吸入到肺里。
几分钟之后,年轻妈妈就说感觉好了些,她抽搐成一团的手也放松了不少。整个过程经历了大约十分钟,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情况稍微缓解后,周围人问我为什么要用纸袋子罩着她的口鼻,她岂不是更加缺氧,更加难受?于是,我把几个月前内科总值班给我们讲的内容,大致地讲了出来——这是一种特殊的危险情况,叫“过度换气综合征”。
年轻妈妈可能是太紧张了,大口呼吸,呼出了大量二氧化碳,导致体内二氧化碳浓度下降,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病理状况——呼吸性碱中毒。也就是说,她缺的不是氧,而是二氧化碳。所以,我要用袋子罩住她的嘴,让她把自己呼出去的二氧化碳再吸入到肺内,提高血液中的二氧化碳浓度,纠正了碱中毒后,她的手足抽搐自然就缓解了。
乘客下得差不多后,年轻妈妈也基本缓过劲来了。周围的几个人一直都陪着她,有的帮着抱小孩,有的帮着拿行李。原来,和我一样,他们与年轻妈妈也是素不相识。
但是,没有关系,同舟共渡,即是缘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