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我肺上的癌细胞又在长,耐药了,先生心急如焚,陪着我来到医院去咨询医生。见到梅老公找医生开止痛药,问他,梅姐如何,他答:“起不来床了。”他走后,听医生说:"他们后来要求出院回家打针,她老公就每隔两天来开一次药。”
我又开始了再一轮的化疗,偶尔还会见到梅的老公。直到2018年10月,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在医院见到梅的老公,更没有见过梅了。
“人啊,有时候难得糊涂,放过了别人,也就放过了自己。明明她病得比我们俩轻,结果反倒比我们先走了。”大家都这么说。
年纪轻轻得了这个病,能不能走到头真还要两说呢
我很久都没有见过小黄夫妻了。
第一次见他们是在2016年、我第3次化疗时,那天我躺在9床,看见一个矮敦敦的男青年扶着一个瘦瘦的年轻姑娘进来,走向8床。
姑娘脸色苍白,长发凌乱地贴着脸上,穿着睡衣,左手贴在胸前,右手上拎着一个流置袋,腰佝偻着,低着头。进病房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小伙子将床上的被子拉开,扶着姑娘上床,又很仔细地将被子给她盖上,还掖了掖被角。
襄阳的10月,温度高,医院的被子又厚,7床病人说:“小伙子,天热,你别给她盖厚了,捂着伤口不好。”
小伙子一听,赶忙猛地一扯被子,结果将姑娘的头发也扯着了,姑娘“哎哟”了一声,小伙子又慌得一下将手拿开。好不容易安顿好,小伙子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
7床又问:“姑娘,你啥时候做的手术,左边还是右边。”
8床姑娘一声不啃,7床很是尴尬地看了看我。
小伙子见姑娘不说话,赶紧接话说:“阿姨,我们是9月中旬做的手术,右边切了。阿姨,你们都是这病?”
“到这儿来的,不都是癌症么,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得了。”
“我们也没想到呀。”小伙子长叹了口气,然后又问到,“阿姨,刚医生建议我们用赫赛汀,你们都用赫赛汀吗?”
“这是看每个人病理情况的,这个要根据你们病情来,我不需要打,”7床病友又指指我,“她需要打。”
我那时正假睡,就听先生答:“嗯,好贵,一只2万多,我媳妇指标不好,医生建议要打。”说话间,就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先生和7床的病友赶忙停止了说话。
我悄悄睁开眼睛,就见蒙着被子的姑娘在被窝里抽泣,被角一揪一揪的。小伙也停止了谈话,转身将床头柜上的茶水瓶拿出去打水去了。除了哭泣声,病室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小伙子进来后,我还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先生在给小伙子讲注意事项,很快,我就在化疗药物中假睡成真。
先生后来告诉我,小伙子姓黄,说是从甘肃来襄阳上的大学,姑娘是陕西人,是小黄的同学,两人今年都是28岁。
毕业后,两人都选择留在了襄阳,一个找了份写字楼的工作,一个在建筑工地上当技术员,憧憬着先攒点钱在襄阳买个房,再要个小孩。今年五一两人刚结的婚,在两边老家都办了婚礼。
一开始,姑娘左边乳房有个小疙瘩,因忙着结婚,也就没当回事,后来持续发烧感冒,吃了好多药都不见好,还以为是结婚两边奔波,累着了。
很快,乳房上硬块越来越大,背也越来越疼,才赶紧到医院检查。检查完医生就说要切除,姑娘和小黄这才傻了眼,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得这么重的病。
往后,姑娘天天哭,小黄也是一筹莫展,小两口收入都不高,好不容易有点积蓄,还要救济两边的弟妹,患了重病,双方家里都不敢告诉。
小黄借遍了同学,才勉强把手术做了,可后续的化疗以及医生建议用的赫赛汀,他全都难以负担了。更重要的是,小黄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他还在担心,不知道往后姑娘还能不能生孩子。
“你不知道,小黄跟我和7床的家属说的时候,那绝望的表情。”先生私下和我说起时,直摇头,转而又说,“他的感受我特别能懂,生命真的很脆弱,穷人真的病不起啊,你要快快好起来。”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小伙告诉医生说,昨天姑娘说伤口有些疼,医生仔细看了看姑娘的手术伤口,说伤口有些发黑,流置管有些堵了,还要再去外科让外科的大夫看一看。外科在市内,如果去还要坐1个小时的公交。
7床家属主动说,可以开车送他们过去。先生帮着照看一下7床打针就好。
他们走后,7床病友对我说:“你说,年纪轻轻咋会得这个病呢?你看咱们都是4、50岁了,孩子也都大了,乳房没了也就没了,他们年轻,最起码现在不能要孩子了吧,还有身上的疤……老公能不嫌弃么,能不能走到头都还两说呢唉……”
除了叹气和惋惜,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7床家属回来后,7床赶紧问情况怎么样,她家属说:“主要是天热,伤口有些感染,每天要处理,要将炎症消下去,才能化疗。”
那几天,姑娘一直输的是消炎针剂。一天我化疗结束后,去开水房接水,在走廊里,小黄拦住了我:“大姐,你帮我劝劝我媳妇吧,她天天心里不好受,想不开,她难受我也难受。她做手术时,我请的假,现在假期要到了,我要去上班,没人照顾,你可以帮我照看点吗?”
我点头答应了,再劝姑娘时,我将我得病的经历给她讲了,姑娘边听边哭,只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那么高的医疗费,我这一病,工作也没了,全部指望他,他工资又不高。我能不能活都还是两说……”
“再难,只要两人齐心,终会有办法的。”我也只能安慰她。
那时,我还不知道乳腺癌也会转移,也不知道我自己会一直挣扎在医院里。小黄第二天就上班去了,不管多晚,他每天都会来医院,晚上就住在医院里,白天,我和先生就帮着姑娘打饭,叫医生。
眼看我一期化疗结束要出院,先生给小黄说:“你这样不是办法,一个人又上班,还要来照顾媳妇,她现在手术伤口没长好,行动不方便,你还是要叫你家人来一个照顾她。”
小黄想了想说:“我也确实扛不住了……”
等我和7床出院回家时,将我们所有的零食、水果都送给了他们。
我在第4次化疗时,又遇见了他们小夫妻。
第一眼见到姑娘,我没认出来。还是小黄很热情地跟先生打了声招呼,转身问我,“大姐,你吃抗过敏的药有啥反应没,你看我媳妇吃了发胖。”
我看了看,姑娘胖得双下巴都出来了,腰身明显粗了很多,腹部就如同怀孕四个月的肚子一般。
我答:“我除了贪睡,没有长胖,每个人反应不一样,别担心,多问问医生,你们第几个疗程了。”
小黄说:“第一个疗程今天结束了,我刚办完出院。”
说完便扶着姑娘走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小黄夫妻,问其他病友,不少病友都说完全没有印象。还是医生告诉的我,说他们回老家去了,“最起码有人搭把手帮个忙,小伙子实在忙不过来了”。
直到我的病反反复复、自己都已经成医院的“老油条”了,也没有再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年至黄昏,我们最终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惠是在查出我的乳腺癌肺转移时,医生怕我想不开、特意安排和我住在一起的病友。医生说,她癌转移的地方更多,我们可以多交流。
刚进病房,我就听到两个病友聊起惠,其中一个正四处张望着问:“哪个啊?”
“就是那个穿得还干净的,50多岁了,还在老公面前撒娇,跟别人说话是一个味,跟她老公说话是另一个调调。听说她老公都80多了,也不知道咋看上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但因为我自己每次打针睡觉,很少跟其他病人交流,过了好一阵,我才见到她们口中说那“爱撒娇的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