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肿瘤医院妇科肿瘤科主任朱笕青接触到的患者中,放弃治疗大多和家庭经济状况有关。对于患者家庭而言,钱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能坚持手术和化疗,耗费的将是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不等的金钱,这对所有家庭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有的卵巢癌晚期患者,治疗了一段时间,因为没钱走了。作为医生,朱笕青很不好受,但也没有办法。
董素珍虽有医保,但报销额度并不高。第一次手术后,她用了进口化疗药,每次1.2万元;PET-CT做了四次,这些统统没有报销。到2017年10月去世,仅治疗费用就花了八十多万。“当时如果再继续下去,真不知怎么办了。”徐磊说。
30年无新药在癌症病友交流平台“与癌共舞”的妇瘤板块里,卵巢癌患者讨论总是最为活跃。“因为目前乳腺癌的治疗效果较好,患者间交流的需求并不旺盛。”版主“海猫”介绍。
“不是不重视,而是真的没办法。”对于卵巢癌诊疗领域的现状,朱笕青也觉得无奈。同为妇科肿瘤的乳腺癌和宫颈癌,早已被纳入“两癌筛查”,能够做到早诊早治。宫颈癌还可以通过接种HPV疫苗、定期筛查等预防发病。但卵巢癌的早期发现,不仅是中国难题,也是世界难题。即便西方发达国家,也没有有效的筛查办法。
朱笕青解释,曾有西方国家做过研究:投入卵巢癌筛查经费后,早期发现的患者数量并没有明显提升。“从流行病学的角度来看,卵巢癌筛查目前可能是没有成本效益的。”
近三十年来,卵巢癌领域始终没有新的一线用药出现,有人指责药企一窝蜂地都在研发肺癌药物。
“不是不研发。”一家跨国企业的研发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HPV病毒是宫颈癌的主要致病原因,而卵巢癌的发病机理至今仍不清楚。乳腺的位置较浅,通过钼靶可以筛查出来。但对于卵巢癌,目前没有有效的筛查手段。
“事实上,卵巢癌新药的研发一直进行着,但过程却一波三折。”该研发人员表示。2009年,阿斯利康开展了奥拉帕利用于乳腺癌、卵巢癌和结直肠癌的II期研究。但随后的研究结果显示,患者的整体生存率没有获益。于是在2012年初,阿斯利康宣布暂停开发这一药物。
几乎同一时间,美国药企辉瑞将自家针对晚期卵巢癌的鲁卡帕尼卖给了克洛维斯肿瘤公司;默克也在2012年将尼拉帕尼卖给了生物制药公司Tesaro。
“新药研发动辄数亿、数十亿美金的投入。由于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大多数制药公司不太愿意再启动新的临床研究。”前述研发人员表示。
卵巢癌治疗现曙光?研发故事并没有结束,科学家发现,卵巢癌的发病和BRCA基因突变密切相关。一般人群的卵巢癌终生发病风险约为1%,而BRCA基因突变携带者可高达40%。
美国影星安吉丽娜·茱莉就是最生动的例证。她的家族有三位女性患有乳腺癌和卵巢癌,朱莉自己患癌的几率也高达87%和50%。2015年3月,这位39岁的美国影星因检测出BRCA1基因突变,接受了双侧卵巢和输卵管切除的预防性手术。现在,她患这两种癌症的几率将不足5%。
而因为这样的关联,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癌症研究所的肿瘤专家对试验数据重新进行分析,发现对于携带BRCA基因突变的卵巢癌患者,尽管“被放弃”的奥拉帕利不能延长他们的生存期,却能延缓癌症进展。
于是,2012年中,阿斯利康重启了该药物用于铂敏感复发卵巢癌的二期研究。临床试验显示,对铂类化疗药治疗敏感的复发性BRCA突变的卵巢癌患者,使用奥拉帕利维持治疗,“无进展生存期”达到30.2个月;而不用奥拉帕利的安慰剂组,只有5.5个月。“无进展生存期”是癌症临床试验最常用的指标之一,在这段时间内,肿瘤基本没有进展,病人生活状态会比较好。
这一“令人激动”的临床试验结果给一片灰暗中的卵巢癌治疗带来了一丝希望。
2016年,吴小华牵头完成了中国首个多中心卵巢癌患者BRCA突变研究,共纳入826例上皮性卵巢癌患者,结果发现28.45%的患者存在BRCA突变。这也意味着这部分人将会是奥拉帕利的受益者。
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NCCN)发布的卵巢癌指南建议,卵巢癌患者及其亲属进行BRCA1/2基因检测。谢惠光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新加坡,所有卵巢癌患者一经确诊,必须进行BRCA突变检测,这可以帮助医生实行更为精准的治疗。”
2014年12月,靶向药奥拉帕利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上市,用于BRCA基因突变的进展期卵巢癌患者。2017年8月,又被批准用于铂敏感复发性卵巢癌患者的维持治疗。目前,FDA共批准了三种针对晚期卵巢癌的PARP抑制剂。在中国,这些药物还未获批上市。
不过,即便在欧美正式上市,奥拉帕利的天价也让徐磊望而却步。按照正版的价格,一个月的量,折合成人民币需要五万多元。“一年下来一套房,卖房吃药都来不及。”
“这类被称作PARP抑制剂的靶向药物,能起到显著的维持治疗效果。”朱笕青说。不过,他也承认,从目前的研究来看,PARP抑制剂对患者的总生存时间并没有显著提高。
2016年,董素珍在上海肿瘤医院进行了基因检测,确认BRCA1基因突变。徐磊决定给母亲试试奥拉帕利,“死马当活马医,这是最后的希望”。
几经辗转,徐磊买到了奥拉帕利原料药。一开始,只能忐忑不安地试。半年之后,母亲肝部的肿瘤并未显示扩大。在谢惠光的推荐下,陈赛云也从2017年6月前后服用起了奥拉帕利原料药。如今,她仍会不时感到焦虑,因为她清楚,和以往的靶向药一样,奥拉帕利也会出现耐药,也会失效。
在朱笕青看来,想要通过某个“划时代”的药物改善肿瘤治疗,尚存差距。但无论如何,PARP抑制剂的出现,为停滞多年的晚期卵巢癌治疗带来了曙光。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徐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