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中国人不扛念叨。我刚在脑袋里臭骂我的老板,电话立即就响起来了,看号码是圣地亚哥那边公司的,接起来电话那头却是老板Sam的声音:“我到圣地亚哥了,今天下午就过去Iquique。晚上你不要安排别的事情,我有事跟你商量。”挂了电话,我发动起车子,往餐厅的方向开去。太阳挂在荒凉的山峰顶上,把大海照得像一块金碧辉煌的毯子。
餐厅在海边的Arturo Prat大道上,面朝大海。原先这一片都是住家的别墅,老板买下了当中的一幢,改建为中餐厅。整个工程,连买房子算在内,花费了差不多一百万美金,装修的很多材料,都是从中国运来,大门口还修了一圈汉白玉的栏杆,还放了一个巨大的重达3吨的八仙过海根雕。从动工的那一天起,这餐厅在Iquique这个小地方就成为了一个焦点,华人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没有人不在议论;更有甚者,明明家住半山腰,却要每天都“顺道”过来看看。那段时间,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遇见中国人,都会问:“怎么样,餐厅啥时候开业啊?”我的老板,夹带着他的公司,包括我,无形中成了受人关注的对象。这很有点让我感到不安,在国外生活,被中国人盯上了可不是件好事情。中国人在这个地方,出于天性,同时也是出于无聊,都巴不得有新鲜事可以说道,有人花大钱搞中餐厅,这个可是个大事情:干嘛要搞这么大的投资,钱从哪里来的,要怎样经营,甚至餐厅开业后会不会亏本,都成了大家关心的对象。其实这些人心里都盼着看这餐厅的笑话呢,最好开不起来,开起来也是亏本,亏死了他们才开心呢。这并不是说我的老板或者我本人跟其他中国人有仇,而是大家都有那种与生俱来的性格:我不去做的事情,我看不到的东西,最好任何人也别去做,也看不到。用老话归纳起来说,这是恨人有,笑人无。
然而餐厅还是如期开业了,火爆了一两个月之后,跟我们预期的那样,变得不死不活。单单就餐厅经营来讲,生意是不好,基本每个月都要亏那么一点点。只不过没有几个人会知道,我的老板根本就没在意过这家餐厅的死活,开这家餐厅,不过是为了树一块牌子,树一个在客户群里有保障的不动产。有了这个餐厅,我们的客户在订货的时候,交付订金都很痛快,订单比有餐厅前多了很多。别人在凭着经验自己进货来卖给客户,而我们靠着客户的订单再去进货,两者之间的风险,可就有很大差距了。当然,每次有人问起我,餐厅生意怎样,我都会皱着眉头说:哎呀,不好啊!你又不是没看到,一天到晚都没几个客人。麻烦!对方听了这话,都会哈哈笑起来,安慰我说,不着急,慢慢想法子。我说:怎么不着急啊,给老板打工,做不好会丢饭碗的!对方说:你那么能干,怎么会炒你鱿鱼?我说:这可说不准啊,哪天我要是没饭吃了,过来你那里打工吧?对方马上堆起一脸的尴尬笑容:哎呀,开什么玩笑!我们是小公司啊,你这样的人才哪里请得起?
上午10点都不到,餐厅里没几个人,侍应生都还没来,两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在擦地板,几个打下手的在厨房里准备东西。那台坏了的压面机,放在后院的天井里,专门负责每天做面条的小孟跟我说:“早上起来和面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不转了。”我摁了几下机器的开关,两个压面的滚筒纹丝不动。我去找来螺丝刀,卸下开关的盖子,检查发现开关没有问题,然后又查看了线路,发现电源线的一个接头有点松了,就重新把电源线接好,再合上电闸,滚筒依然没有反应。我想看看滚筒靠墙的那一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感觉有点够不着,就伸手在滚筒上扶着,探着头去看。没想到这一探头,腰腿碰到了开关,滚筒突然就动了起来,我扶着滚筒的右手掌一滑,除了拇指之外的四个指头已经陷进两个滚筒中间去,剧烈的疼痛几乎是立即之间就产生了。我的反应也够快,马上抽手出来,紧接着就是双膝跪地,左手紧紧攥住右手的手掌,那叫一个痛啊!我看见鲜血从右手的中指食指上往外冒,耳朵里除了压面机滚动的声响,就是小孟惊咋的叫喊,心里只想着,这下他妈完蛋了,估计这手就这么废掉了。没一会曲波和另外两个厨子跑来了,曲波先关掉机器,问我怎么回事,手感觉怎样。“握下拳头看看,握下拳头看看骨头有没有伤到!”我想握起拳头,感觉手指不怎么听使唤了,勉强动了两下手指,疼痛更加强烈,嘴里忍不住就骂了出来。一个厨子已经发动了车子,曲波扶我起来,载我去医院。路上我渐渐地冷静下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手要是废了该怎么办。想想那两个滚筒这么夹了一下,手指上肉都给夹开了,没准骨头也粉碎性骨折?Iquique这么个小地方,能指望有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吗?靠!为了个破机器,就让我这么样成个残疾人?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他妈的要不是昨晚喝多了酒还带妞回家,我怎么会这么早起来?平时我这时候还睡得香呢,我当然不会去接曲波的电话,又怎么会把自己手弄成这样?
自怨自艾间,曲波把我载到移民局对面的私立医院,两个年轻苗条的护士先给我清理了伤口,我能清楚地看到伤口在中指上呈一条波浪纹,大约有三公分长短,食指上的伤口比较小。大夫是个身高能有1.9米的大个子,他开口就跟我说,别紧张,以他的经验来看,我的骨头没事,现在他要先给我把伤口缝合起来,然后会给我拍片检查。“我给人看这样的病有30年了,你得相信我!”说完他指挥护士给我打麻醉,然后缝针,食指缝了一针,中指是五针。手指背上也有些擦伤,他给我上了一些不知道叫什么的药膏,没一会就感觉不怎么疼了。“不要碰水,不要吃菜花和西红柿,这个药给你两粒,到傍晚的时候如果觉得很痛,就吃一粒。过十天你回来把线拆掉。”片子要第二天才可以拿,不过高个子大夫很肯定地告诉我,不用担心,手指没事。听他这么说着,我想起网上看到的一个笑话,关羽在刮骨疗毒的时候问华佗:“我的伤会不会影响到我的性生活?”华佗说:“那要看你平时是用哪只手了!”这么想着,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看,这就对了嘛,小毛病而已!”大夫拍着我的后背,“建议你要休息15天到一个月时间。你有医疗保险吗?需要我给你开病假条吗?”
“你把能给我的都给我吧!”我说。“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吧。”
“每次看病,都会说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而且都是白菜花,西红柿,这是为什么?”
大个子大夫有点发愣了,“这个嘛,当初课本上就是这么教的,我还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说完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