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单】哪有那么多“当代《围城》”?学院小说的几种真实面貌
提到学院小说,人们总会一而再再而三提到钱钟书的《围城》。以下选入书单的几部小说中,有的就曾顶着“当代《围城》”的称号。然而在千篇一律的“当代《围城》”的概括下,它们各自具体的面貌又有怎样的差别?
董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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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董子琪
编辑 | 黄月
学院是什么样的?在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应物兄》中,我们看到了中式学院的一种写法。另一部学院小说《斯通纳》有着这般对于学院生活的定义, “大学就像一个庇护所,是给那些体弱、年迈、不满以及失去竞争力的人提供的休养所。”斯通纳的好友说,大学不是为了学生存在,不是为了追求知识存在,而是为了那些世界的弃儿存在,其中就包括以斯通纳为代表的、对世界抱有希望又容易遭遇失败的“中西部堂吉诃德”。
学院真的是庇护所吗?提到学院小说,人们总会提到钱钟书的《围城》,并屡屡将当代的学院小说比拟为当代版《围城》。以下选入书单的几部小说中,有的就曾顶着“当代《围城》”的称号。然而在千篇一律的“当代《围城》”的概括下,它们各自具体的面貌有怎样的差别?又分别写出了学院的哪些方面?
《大风歌》:学院不是象牙塔李庆西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99读书人 2016年5月
李庆西的小说《大风歌》为读者揭示了一所省属综合院校的中文系与国学院的运行内幕。这所学校正面临着将中文系、哲学系、历史系与国学院合建的调整考验。院系变动中的人事调整之复杂、学术权谋之纠缠自不必提,更值得一说的,是在变动中态度愈发鲜明的两派学人。
一派教师高瞻远瞩、雄才大略,通常在学术成果上表现不菲,并勤于发表论文、参与学术会议,他们希望将中文系“去文学化”,变成中国文化系;如后来晋升为系主任的某教授所称,“语言、文学只是用来实现文化与价值认同的材料与工具,它本身不是一种价值目标,”讲国学也不仅是讲经史子集,而应当是治国治学、大国崛起之道。
另一派教师如同闲云野鹤,虽然学有专精、论文不少,但不愿意参加学术会议和社交联谊,被视为圈内“怪咖”。一位名唤李逵的经学女教授就是“怪咖”之一,她将自己比喻成制衣厂的缝纫女工,认为自己的学术成果如同女工制作的衣服一样,虽然操作出色,但并不享受工作。李逵反思着学院学术的“内卷化”,认识到自己多年来的研究章句之学,可能只是一口枯井,“初入门时觉得那是瀚海无边,可是越搞到后来越是意趣全无。”她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私下默默集中力量搜集学界腐败的证据,考证出了诸多关联到学术大家乃至“泰斗”的学术抄袭事件,之后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李逵投河自尽,构成了小说的戏剧性高潮。
借由两类不同的学人在这一变动中的表现,小说在抖露权谋斗争、学术不端诸种学界内幕的同时,也呈现了对于学术本身的思考。比如,文学需要被看做是材料和工具吗?学术和权术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并进一步追问道,学术需要“追赶思潮”成为另一种工具吗?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思考和追问,学界丑闻和人事争斗不再停留为丑闻轶事,而以其强烈的现实相关性给人以震撼。比如说善于“刷论文”、“刷数据”、有学术不端嫌疑的学者,难免令人想起去年引发热议的南京大学“404教授”。小说通过这一系列追问也试图使人们明白,学院不只是象牙塔,学术研究也不仅是埋于故纸堆皓首穷经,而与生存和信仰有关。
《欲望的旗帜》:学者的精神危机与欲望旋涡格非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3年1月
与《大风歌》一样,格非的小说《欲望的旗帜》也把一起意外死亡事件引入了学院,只不过这桩案件发生在全书开篇。死者贾兰坡是一位来自著名高校哲学系的德高望重的教授,他主持的一个国际学术大会即将召开,然而就在会议开始前夕,他被发现从家属公寓的十六层坠落。教授为何这时死去,又是因何死去,成为全书的悬置之谜。死去教授的弟子曾山,本校的一位哲学系副教授,是小说的主角。与《大风歌》《应物兄》这样着重描写学院人事进退、学术权谋的作品不同,这部小说虽然也提到了哲学系即将面临解散、并入政教系的整体性调整危机,但最主要书写的仍是陷入精神危机与欲望旋涡的诸位学人。比如那位意外死亡的哲学系系主任,被哲学系女生称为“性变态”,不止一次地想要探寻妻子以外的年轻异性身体,从女学生骚扰至工厂女工;再比如主角曾山结了两次婚,都以离婚告终,他始终不能明白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当年他课堂上的学生,想要的是什么;还有哲学教授的师兄,他被欲望折磨到发疯的程度,接连换着情人,带她们去打胎,幻想自己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最后赤身裸体在村庄中晃荡。
故事的人物和情节犹如寓言一般抽象迷离,如果读者期待实在的、揭秘欲望性事的描摹,一定会感到失望,书中最有趣的部分也并不在于为人们还原一个著名高校哲学系的真实样貌,而在于以思辨语言来让感情和欲望现形。比如作者在形容曾山与第二任妻子的情感时,说妻子渴望她的欲望一再被延宕,需要“冷漠”作为衣架来置挂她的爱情,这也让二人的相处变得不可能。在迅速选择离异后,妻子陷入了一种奇怪境遇中——欲望与冷漠彼此矛盾又互证存在,“她注定了是一个隔岸观火者……离婚后的抑郁不欢让她看到了爱情的存在……她只能从对方的冷漠中才能感到爱意,吮吸到它的气息。这种冷漠颇像一只衣架,她需要它,只是为了能够挂住她的爱情。”
比这更为复杂的,是哲学教授的形象。书里写道,他在白天与晚上也判若两人——在白天,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哲学系讲师;到了晚上,他是“一面破碎的旗帜,一堆碎纸屑、一条千疮百孔的抹布”,他对于哲学的前途失去了信心,将论文撕得粉碎。他发现哲学对于通常意义上的生活并无助益,而是一种障碍,因为它只会让人们看到“绝望”或“废墟”的性质。“一个人就是一个处于破败之中的神,”这是坠楼的贾兰坡最后在《爱默生文集》上划线的语句,也是整本书的题眼,至于具体事件的谜底——谁杀死了他——已显得不再重要。
《灵魂的两驾马车》:两相攻讦,身不由己谈瀛州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