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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管之下:技术与伦理夹缝中的不孕不育群体

发布:2021-05-12 19:12 | 来源:健康日报网 | 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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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原创 苏惟楚 偶尔治愈 1978 年7月25日,世界上第一个试管婴儿诞生。 其后 42 年,全球 600 多万人在辅助生殖技术的帮助下出生。当下的中国,每年通过

原创 苏惟楚 偶尔治愈

试管之下:技术与伦理夹缝中的不孕不育群体

1978 年7月25日,世界上第一个试管婴儿诞生。
其后 42 年,全球 600 多万人在辅助生殖技术的帮助下出生。当下的中国,每年通过各项辅助生殖技术出生的孩子超 30 万。
从生物学的角度出发,辅助生殖技术仅是促成了精子和卵子相遇,但很少有一种医疗手段像这样,与婚姻、家族、伦理、社会、文化等密切交织。
这是一场不知何时抵达终点的障碍赛。
无法自然生育又渴望孩子的夫妇站在起跑线上,他们可能在以下任何一个环节被绊倒,分数清零,回到起点 ——
被诊断为非梗阻性无精子症的男性全身麻醉后躺在手术床上,20 倍手术显微镜下,医生沿着睾丸赤道面横切口将它对半打开,在数百条看似没区别的曲细精管中,找到相对饱满、弹性较好的曲细精管,剪下来,交给胚胎实验室。
胚胎实验室里,这条可能含有精子的曲细精管被撕碎分离,被放置在放大 400 倍的倒置显微镜下寻找精子。
另一间手术室,在超声引导下,35cm 长的穿刺针经阴道进入女性的卵巢,多个卵冠丘复合物被取出。显微镜下,被优先选择的是成熟的卵子 —— 什么是「成熟」,医生那里有一整套复杂的参考标准。
受精是在胚胎实验室完成的。单个形态大致正常的活动精子通过显微注射针被注入每个卵子中。通常,不低于 80% 的成熟卵子会受精,如果精子或卵子质量较差,几率可能更低。
三天后,由受精卵发育成的胚胎被放置进女性的子宫腔内。
两周后,医生宣布胚胎移植是否成功。
以上操作,是辅助生育技术的一种 —— 卵胞浆内单精子注射( ICSI ),一般针对受精潜能较低的人群,诸如重度少弱畸形精子症、或常规体外受精失败的患者。

试管之下:技术与伦理夹缝中的不孕不育群体

纪录片 Dreams Babies (2017)
1978 年,世界上第一个试管婴儿诞生。其后 42 年,全球 600 多万人在辅助生殖技术的帮助下出生。当下的中国,每年通过各项辅助生殖技术出生的孩子超 30 万。
顾禾的孩子便是其中之一。
生下孩子两年后,这个双侧输卵管堵塞的女人,依然记得这项技术带给她的喜悦,焦虑、梦呓、哭泣和疼痛也掺杂其中。
「现在还会做梦,验孕试纸一道杠,急哭了。老公给我摇醒,还在那说梦话,『这个不算数,你带我去医院查查』。」
「辅助生殖技术,有着既缓解焦虑,又生产焦虑的『双刃剑』作用」,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副教授赖立里总结。
从生物学的角度出发,辅助生殖技术仅是促成了精子和卵子相遇,但很少有一种医疗手段像这样,与婚姻、家族、伦理、社会、文化等密切交织。
「要孩子」
四年前,哈尔滨第一医院生殖中心,备孕两年未果的顾禾看着医生手里的检查报告,心存一丝侥幸。直到对方告诉她,卵泡质量和丈夫的精子质量都没问题,但她「双侧输卵管不通」,这意味着,「 精子和卵子很难在输卵管里受精 」。
时年 31 岁的她下意识摸摸小腹,那里有时会坠痛,腰也会胀痛,但这些都被忽视,「总觉得是经期前后的反应」。
与许多疾病展现出具象的身体症状不同,「不孕不育」的夫妇,不少是在备孕一年以上未能如愿后,去医院检查,才获知无法生育的具体原因。
在网络的讨论群组和论坛里,许多遭遇「生育障碍」的女性和顾禾一样,试图从既往的蛛丝马迹里寻找自己「生病的原因和征兆」,比如疼痛感,月经的量、颜色、气味。
一些「不育」的男性,即使被检查出原因,也难以有可以直接感知的身体经验。
「除了性功能障碍的患者外,还有一类患者在性生活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可能因为精子浓度过低,活力过低,或者精子畸形率过高,还有一些极端,比如没有精子。」南开大学附属天津第一中心医院生殖中心主治医生方祺介绍。
「我和老婆备孕两年,决定去医院检查,开始以为是她的原因,结果一查,活动精子数,零,被检精子数,零。当时心态就崩了。」一位最终被诊断为梗阻性无精子症的男性回忆,「检查单上写,『双侧精囊、输精管末端和壶腹缺如』,感觉被人说天生发育不全,心情再次跌进谷底」。
确定「不孕不育」原因是医学诊疗必经的流程,但因为生育附着的文化和道德底色,找到「不能生育的一方」之后,医学问题可能转而成为家庭内部权力关系的博弈。
生殖中心门诊,方祺总能看到类似的故事。
「开始结婚时,可能家里比较强势的一方是男性,甚至婆婆在媳妇面前也比较强势。但是,出现不孕不育的问题,一旦发现,原因在男方,还需要妻子做试管婴儿配合,就能看到男方和他的母亲整个态度都发生改变,甚至整个家庭关系都会变化」。
作为不能生育的一方,顾禾试图解释「不能正常怀孕生产」而产生的敏感和自卑。
「这种心理就是,别人像喝水一样正常自然的事,我就不行」。
有天晚上,下班回家,丈夫在看纪录片,屏幕里大熊猫刚刚产下幼崽。她眼泪唰地掉下来,把卧室门一甩,趴在床上哭,「为什么是我?动物都这么顺利下崽儿?我怎么就不行?」
现实和理智都告诉顾禾,她并非微不可见的「少数派」,导致她不能生育的输卵管疾病,是女性不孕发生的常见原因,但情绪失控时,她还是会跟丈夫喊,「离婚吧,你找个没病能生孩子的,我不拖累你」。

试管之下:技术与伦理夹缝中的不孕不育群体

图源:站酷海洛
根据 2009 年公布的「中国不孕不育现状调研报告」,育龄夫妇中,不孕不育的发生率为 15% ~ 20%,女方原因占 50% ,男方原因占 30% ,男女双方原因占 10% ,未查出病因者约为 10% 。
报告称,引起不孕不育症的主要原因是,性传播疾病导致生殖系统损伤,宫内节育器有时引起盆腔感染而导致不孕,女性推迟生育,环境和工业毒物增加,操作不规范的人工流产等。因妇科炎症导致不孕的女性达 70%,男性不育原因以少精弱精症、无精症最为常见。
「要孩子」,原本是夫妻之间最私密的事情。然而,一旦以「能否自然生育」作为衡量标准,「不孕不育」的夫妻便不得不接受来自家人、甚至周围人对自己身体的审视和监测。
当疾病与家族血脉延续相联系,有时候,就诊者也无法完全掌握自己身体的话语权和决策权。
在生殖中心的各类门诊里,医生们见过事无巨细替儿子转述「性功能障碍」细节的母亲,也见过每一次跟在儿子儿媳身后抹眼泪的老夫妻。
在方祺的门诊里,一对求医的患者,即使做过「睾丸显微取精」,也始终无法从丈夫体内提取出精子,夫妻双方决定接受精子库供精,但男方父母始终无法接受孩子并非自己家族血脉,夫妻和老人之间,陷入漫长拉锯。
「丈夫找到我说,他们夫妻俩接受供精,但手术那天男方父母肯定会来,想让我们帮忙隐瞒。我说,我们不能撒谎欺骗,但你俩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隐私,如果父母问起,我会说这个涉及隐私,让他们问你好了。」
缓解焦虑和生产焦虑
自诞生之初,辅助生殖技术所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帮助患者「怀上孩子」。
然而,技术的每一环节都充斥着不确定性, 都有可能直接导致失败。
比如患者身体指标可能不合格,在促排卵阶段可能卵泡发育不良,取精取卵阶段可能取不到合适的精子或者卵子,移植阶段可能胚胎不着床,即使胚胎成功着床也存在胎停或流产的风险。
「我们会在知情同意书上明确告诉患者,上一年我们试管婴儿平均妊娠率是多少,」方祺告诉「偶尔治愈」,一般来说,这一数据大概在 50% 到 60% 。
这意味着,相应可能存在 40% ~ 50% 甚至更高的失败率,也因此,患者们从治疗开始的那一天,就充满担忧和恐惧。
医生们见证着每个患者,如坐过山车一般起伏的情绪。
经方祺的手,一个无精症的患者通过显微取精技术,被成功取到精子。「能找到的活动的精子都找到了,四管精子冻起来。这个手术的成功概率是 30% ~ 40%,能获得精子是件多幸运的事情」。
夫妇兴致勃勃,「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第一次给女方取卵之后,形成了六七个胚胎,两个胚胎被移植进她的子宫,「两三个月后,胎停了」。剩下的胚胎再移植,甚至没有着床。
于是,妻子再次进入试管婴儿流程,取卵,解冻之前手术获得的冻精,受精,移植。依然早期胎停,或者没有着床。
「第一次失败,他们有点失望,但还没有表现出绝望,觉得至少怀上了,只是没保住。第二次继续做试管,充满期待,但又失败了」。方祺强烈地感觉到,妻子对自己健康的焦虑,以及丈夫与日俱增的负疚感。
连续三次试管尝试后,在还剩最后一管冷冻精子时,丈夫跟方祺说,妻子太遭罪,不想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