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先生从里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蓝色布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材料,包括:30多页的手写自述、10多页的银行流水单、专门整理的经历简介、一笔笔大额消费记录,及各种文件、票据、照片等。
通过杜老先生的讲述,记者帮着整理出了因一次免费足疗引发的一切。
2014年1月3日,我刚从家附近的包子铺出来,就在路口拐角处被一个发宣传单的小伙子拦住了。小伙子声称,店里正在做敬老活动,老年人可在当天获赠一副护膝。护膝不是什么昂贵物品,但想到老伴刚好缺一副,稍一动心,就被小伙子拉去了位于北京市海淀区三虎桥南路17号院的店里。
这是易宝林养生馆的花园桥分店,但当时店门口没挂牌子,只是门上用喷漆写着“国医康”三个字。店里狭小,相当简陋,连厕所都没有,后来我们每次来做保健,都要自带便器。
到店里后,他们没给我拿护膝,而是劝我体验一次免费的足疗。足疗中,技师特别热情地跟我聊天,我没多想,就把家里所有情况都说了。如今回想真是太傻了,他们一下就知道我有什么需要了。
2014年1月3日,杜老先生所办足疗卡,但开卡时间被写为2013年
不过在当时,我完全没意识到任何问题。那天很冷,他们先指着我的腿说有浮肿,然后反复劝我办足疗卡。于是,我花了3800元,办了一张100次的卡。但这张卡自从办了就再也没用过,我做过的唯一一次足疗,就是办卡当天的那次免费服务。因为我和老伴再去店里时,他们又有了新项目“推荐”。
2014年1月5日,购买魔灸40次,收费5万元;1月10日,药王腰腿调理42次,收费15.8万元;1月15日,十四正经42次,收费15万;2月14日,奇经八脉60次,收费20万元;3月9日,魔灸和药王腰腿调理80次,收费36.8万元。此后,店员又以各种名义,对奇经八脉项目收费20万元,仪器按摩收费20万元。到2014年5月9日,易宝林养生馆花园桥店就收了我132.98万元。
这4个月,我见过两位店里请来的“专家”。一位没做任何“望闻问切”诊疗,就承诺说:“过了春天,李老太太一定能丢掉拐杖、不坐轮椅,像老先生一样行走。”另一个姓钟的“专家”到了店里,就在走廊来回走动,宣传奇经八脉项目:“如果错过机会没有做,日后一定会后悔的!”给我们服务的技师姓李,她也跟着附和,推荐我们一定要做这个项目,价格是20万。
另外20万的仪器按摩项目更是强加的。李技师在5月初跟我说:“因为你的身体需要,公司决定给你加一个仪器按摩治疗项目。”我当场拒绝,说自己装着心脏起搏器,医嘱要远离任何电磁场。李技师强言:“仪器已经买来了,你不能用,就让老太太用。”
所有这些收费,我都留好了收据,还一笔一笔记在了纸上。可没想到,他们设了一个圈套,把我的收据都骗走了。2014年5月9日,我们去做治疗时,店长和店里的技师们集体来向我恳请,说公司内部出现贪腐,总公司要彻查各分店,希望我能暂时出借所有付款收据,帮助他们向公司“自证清白”。上百万元的收据自“出借”后,就再没能要回来。
我那时就觉得很不满了,但想到钱已经花出去了,就接着做吧。每周二、五、日上午,有人会来接我们,每次大约做2个半小时的按摩。
2014年8月底,店长又有了新动作——推销“益立素”牌酵素。她和李技师反复强调,酵素对健康特别好,既不是药品,也不是保健品,而是十分珍贵的饮品。
杜老先生从易宝林养生馆购买的部分“益立素”酵素
店长说自己吃了,效果极好,但我坚持,看不到权威证明材料就不买。李技师自作主张,在送我们回家时带回一大盒酵素。他们推荐我们服“益立素酵素套餐”,一次性收费17.8万元,吃了一年,我体重大减,从63公斤掉到55公斤,瘦到皮包骨头,去医院时被医生立刻叫停了。
2015年4月17日,自称是教授的郭明亮“专家”到店里指导工作。在给我问诊后,“郭教授”认定,我身体寒湿很重,发生栓堵的风险极大,一旦发作,会比老伴的脑梗更严重,一定要背部除寒湿,降低风险。该项目全疗程费用为20万元。
一个多月后,5月22日,“郭教授”再来巡查,先是说我的治疗有效,问题已经缓解;然后给老伴检查,说“血栓再发风险极高,会危及生命”。看我们被吓到了,“教授”跟着开出了高达50万的项目。
这时我们已经觉得付款困难,店里的人就出主意说,可参考既往所收费用,研究一下如何优惠,但前提是,我要先把手上所有收据都拿来,方便他们计算。这次拿走的收据费用,大概有140多万,同时被抢走的还有我写的消费记录。
2015年6月,易宝林花园桥店突然撤店关门,我们被转去东四店。做了几次,我感觉这家店服务不好,就把不满反映上去,易宝林公司又把我们转到丰台区新开的丰益桥店。李技师正好在这家店,并升任为该店店长。
到2015年底,时不时的小额加项,彻底把我的家底掏空了,两年总费用超过300万元。我想终止服务,要回所有收据,可易宝林公司百般推脱、回避,甚至提出送我一年(2016年)的免费服务。我一再要收据,他们又答应再送一年(2017年)服务,同时想让我签订协议,同意不要收据,但被我拒绝了。
此后,我们再去按摩时,听到不只一个技师抱怨,免费给我们服务影响了收入。考虑到不能因为我的问题让干活的技师损失收入,于是,虽然没拿回收据,但我主动不去了。
2017年11月,杜老先生正式报警,回复令他很不满意。对此,老先生不太甘心,但同时也不止一次反思,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被骗走了这么多钱?老先生的自问,也是记者了解此事后反复疑虑的事情。3月22日,记者第二次登门,和杜老先生做了简短对话。
《生命时报》:为什么他们要多少您就给多少?
杜老先生:我从没做过足疗保健,不知道别人定价多少,没有对比。可能因为一开始我就说,特别希望老伴能好起来,所以他们一直给我希望,同时展开骗局。“郭教授”给我们“望闻问切”,有大家风范,也很细心,让我挺感动。他说我们有生命危险,我就信了。
《生命时报》:收据拿走了,您怎么算出交了多少钱?
杜老先生:最早的132万,我还留着当时的手抄记录;后来的小额费用,我手头有几张收据;中间最大的一笔140多万,是对照银行流水整理出来的。我们不太会用银行卡,几乎每次交钱都是到银行取,然后交现金。记得有一笔十几万,我把现金放在一个兜里,都有点提不动了。
支付易宝林养生馆保健项目的四张银行卡流水及定期存款支取单
《生命时报》:取钱时没人提醒吗?
杜老先生:银行确实提醒过。有一次我去取钱,一个银行的小伙子打电话到家里,老伴接的,说知道我去取钱了。他们还想打给我女儿,但因为在国外,没联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