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医院妇科女性不孕不育诊疗中心门口，等待着不少候诊的市民。记者 王鹏 摄
今年儿童节，朋友周洁（化名）在微信上晒出了她的双胞胎儿子照片，我由衷地给点了个赞。不仅因为孩子粉雕玉琢人见人爱，更因为我知道他们来得不易。
“你要有兴趣，可以写写我的经历。”她私信说。
“不孕不育吗？”我有些意外，愿意自曝隐私的妈妈可不多。
“当时走了好多好多的弯路，也碰到很多同我一样病急乱投医的人。”周洁说，“正因为知道痛苦，才希望少一些重复。”
她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医生张羽的畅销书《只有医生知道》。作者说，对自己身体的无知，以及医患双方的不信任，让一代又一代一拨又一拨女性正遭遇着本可以避免的伤害。
在失望与希望的交替中挣扎了3年的周洁说，她现在的心情和那位女医生一样，不吐不快。
记者 樊卓婧 程鑫 通讯员 刘扬
查不出的原因
直到现在已经做了双胞胎妈妈，周洁依然说不出不孕的具体原因。
按市妇儿医院生殖内分泌科主任周黎明的说法，原则上女方排卵正常、子宫健全、输卵管通畅，男性精子质量尚可，就可以怀孕，但门诊不时会遇到什么都好就是怀不上的人。
很不幸，周洁就是这样的人。
久病成医的她在纸上比划着给我解释生命的神奇起源：千万个甚至上亿的精子开始探险之旅，虽然整个旅程比手掌长不了多少，选手们却要跑上几个小时，其过程比“百万雄师过大江”还壮烈，因为最终只有幸运的一两个可能登上一块叫卵子的陆地，“闹”出人命。
完成伟大的结合后，受精卵经输卵管输送到子宫腔内，6～7天后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着床，开始生长发育。
“你看到了吧？男人贡献完精子后就万事大吉了，这么多总有个把有用的，剩下的事都在女人那儿。这么多环节，任何一个地方出问题，那都是你的问题。”她露出一把辛酸泪的表情。
我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虽然大家都知道怀孕是男女双方的事情，但电视剧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编着怀不上孩子就骂女人的狗血情节。
不过到周洁这儿，还出了个幺蛾子。她老公有个不靠谱的朋友，看两人一直没动静，给哥们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先去验一下，先把自己排除了。”他还热心地联系了一家医院，说是朋友开的，准靠谱。
大热天，周洁的老公在家取了一试管“宝贝”开车送去，结果活力极差，心一下子瓦凉瓦凉的。
所幸，周洁还有个比较靠谱的朋友，是中医院的男科专家。她在人家办公室门口徘徊良久，好不容易等到里面没人了，这才鼓足勇气说出了那个难言之隐。
专家大笑，说多数精子流出体外后，很快就废了，这么热的天从家里送过去，没有参考意义。而且，一次化验根本不能代表他的真实情况，精液常规最好化验三次以上，取平均值。
“不信过几天再化验，肯定就好了，因为本来就是好的。”专家说，这种把戏，他碰到的太多了。
周洁如梦方醒。
几天后，她拿到了丈夫在正规医院的男科化验报告，心情更加复杂。
“他没事，那么，就是我的事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求医问药之路。3年，看了11位医生，先后查出宫颈糜烂、子宫内膜异位症、盆腔炎、输卵管通而不畅、空卵泡、卵子发育不成熟……仿佛每个医生都会为她找到一种新的病因，让人无所适从。
“时间长了，你就会变得很敏感，对谁都寄予厚望，但谁都不相信。”周洁说。她四处求医，宁波有名的专家看完了，就到上海看，碰壁后又返回宁波。“完全昏了头，现在想想没有必要。”
宁波最早开展试管婴儿诊治、有着21年妇产科临床经验的周黎明也常常会感到无能为力：毕竟医学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最新的文献还表明，就算查出来精子活力正常也不能完全说明男的没问题。但目前绝大多数检查都是针对女性的，要误工要花钱要遭罪，还不一定查出原因，所以女性承受着更多的压力。
无知的代价
开始求医后，周洁才发现同病相怜的人有这么多，让人惋惜的是，多数人不孕是人流后遗症引起的。
“像我这样从来没怀过孕的，叫原发性不孕。还有一种，就是以前怀过，流产后再也怀不上的，叫继发性不孕。”周洁说。
她曾经加过一个不孕不育QQ群，在有着相同烦恼又彼此不知身份的群里，不少人都在为当年的轻率和荒唐深深后悔。
市中医院妇产科主任常淑华说：“每次看到那些来流产的女孩，都恨不得给她们好好上一课。”
“每年寒暑假后，都有个人流小高峰。”市妇儿医院计生科主任季菲说，她遇到过一个19岁的女孩，短短几个月内就怀了两次。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上次流产时间太短，子宫还没修复。你不是还没结婚吗？这样下去以后会怀不了孩子的……”这女孩可好，眼睛一翻：“没关系，大不了以后领养一个。”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碰到这样的孩子，很多医生也就闭嘴了，不再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你以为像某些广告里说的一样，仪器一开，不痛不痒，孩子就没了？最常用的刮宫术就是把深深扎根子宫的胎儿机械地清理出来，这好比连根拔起大树，能没有风险吗？”常淑华说。
熟练的妇科医生5分钟可以完成一个刮宫术，但因为时间等种种原因，她不会细说人流的风险。相反，“科普”的工作往往让铺天盖地的无痛人流小广告去做了。
不受欢迎的饭局
不孕和其他慢性病不一样，一个月就那么关键几天，所以更容易焦虑。周洁当年去上海看病，半夜就在门诊大厅等着，人多得让人绝望。
有朋友给她出主意，说带点土特产，实在挂不上让医生加个号。于是她拎了两箱奉化水蜜桃去。医生不收，她灵机一动，决定把水蜜桃放到门卫。可到那一看，房间里几乎堆满了土特产的箱子，每个上面都写着医生的名字。她又纠结了：医生分得清谁是谁吗？
回到宁波后，周洁改变了策略。她利用一切人脉请医生吃饭，希望把医生变成熟人。但直到把孩子生下来，医生也没有吃过她的一顿饭。
“现在谁还少一顿饭呢？”在一次次门诊中渐渐熟识并最终成为周洁朋友的周黎明说，“我白天和病人说了一天的话，下班后嗓子都快哑了，话也不想说，哪有心思到外面吃饭呢？”
也许这是绝大多数医生的想法，张羽说，对忙碌的医生来说，和家人在一起吃口家常饭都是难得的享受，谁也不想接着在华丽的大包间里，继续接受陌生人的病案咨询。而且鲍鱼鱼翅海参，对学医的人来说就是各种蛋白质和脂肪酸，和家常菜唯一的区别就是不好消化拉出来的屎更臭，对他们完全没有吸引力。
“没成为好朋友之前，别想着请医生吃饭。好好看病，信任医生，时间长了就会有交情。”这是周洁后来总结出来的。
抓不住的救命稻草
什么叫好好看病？周黎明建议我去看看她的门诊。
一女子要做试管婴儿，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周黎明问她：“上次说还差一份计划生育证明，今天带了吗？”
“还没。”
“怎么还没好？催了你那么多次。”
“我们没领结婚证，没法打计生证明啊。先做吧，完了再补！”
“可按规定，没有证明不能做试管，这是违法的。”
“可是不怀上孕，我婆婆不让我们领证啊！没有结婚证，我怎么打证明？”
一下午4个多小时的门诊，这位主任医师要看70多个号，平均下来，每个患者不到5分钟，可这样一个无关病情的问题却消磨了七八分钟。
更让人崩溃的，是陌生电话打进她手机：我是上周请你看过病的那谁谁，我现在又出血了，这怎么回事啊？
周一脸茫然：“哪位呀？”
对方说，就是那个镇海的，你说再观察一下，不行就做试管的那个。
周解释说，她一周要看好几百个病人，实在想不起来，现在很忙，很多病人等着，请晚点再打来。
挂掉，不一会儿又响起来，不屈不挠。
很多医生都有类似的经历。常淑华说，她现在都不敢给患者留手机号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患者常在深夜来电，一接通就是轻轻的抽泣，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