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提议,我们每天去树下面撒尿,再用粪桶挑粪浇到树下,光是臭味就能把挖树的人臭得不想上山。这个提议还是被否定了,如果村子后面的那座山变成粪山,没把挖树队的人臭死,我们就先被臭死了。到时候别说保护树,我们肯定会被家长一顿暴揍。
眼看着邻村的大树就要被挖完了,我们的办法还没想出来。我们聚到一起,学着大人的口吻唉声叹气。
最后,王强对我们说:“我有个办法,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
我们回答说当然有。王强说:“等挖树队进山挖树的时候,他们挖哪棵树,我们就一起抱住哪棵树,他们胆子再大,总不敢杀人吧。”
我们听到这个计划都十分兴奋。但有一个人提出疑问:“上次我们去邻村看挖树,人家连山都不让我们上去。”
王强鄙视了那人一眼,说:“那个山我们又不熟,这个山我们还不熟嘛,就算他把山封了,我们也能找到路上去。”
“对啊!”
但是这个方案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们要上学,挖树队的人又不要上学,他们完全可以等我们去上学了再挖。
王强说:“所以要看你们有没有胆子啊。”
想到这层之后,我们有点心悸,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五
挖树队的人来到我们村的那天,是个星期三。前一天,我们从大人们的谈话中得知,第二天挖树队的要来。
星期二的晚上,王强挨个把我们叫出去,交待明天逃课的事宜。他叫我们像平常一样,背着书包假装去上学,然后在上学的路上穿过田野,从山的另一边的小路上山。而且要分头走,一起走的话太显眼了。到山上后,在摘野草莓的山坳会合。
当天晚上,我们都答应得好好的。但第二天,真正到指定地点会合的只有四个人,我,王强和另外两个男孩。有三个人没来。
我附和他们骂另外三个人是胆小鬼,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他们往挖树队的方向走。当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是被挖树队的人的锄头和铲子打死,二是被我爸妈拉回家去,暴打一顿。
结果,第二种情况应验了。
挖树队的几个工人围着一棵做了标记的大树正一锄头一铲子地挖。我们大叫着朝那棵树跑去,王强甚至还胡乱地挥舞双臂。跑到那棵树下,我们借着助跑的冲势,跨过了他们围树挖的一圈坑,赶紧抱着树干就往上面爬。
平时爬树掏鸟窝练就的本领,在这一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三两下,我们就一个人站在一棵树枝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指着挖树队的人说:“不许挖啦!”
王强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要挖就把我们一起挖走。”
我们几个也不甘示弱,异口同声地说:“要挖就把我们一起挖走。”
挖树队的人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而他们的半截身子还在土坑里。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后,他们哈哈大笑地喊我们下来。我们不听劝,还朝他们吐口水,急得他们想爬上树把我们抓下来。那个大人往上爬一点,我们也往上爬一点。
“别再往上爬了,不要命了。”有人在下面大声呵斥我们。
爬上树的人跳了下去,一只手扶着树,一边说,“你们快下来吧,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四个人对望了一眼,有的人眼里有犹豫。但顾于面子,不能就这么妥协。
底下的人只好叫来了他们队长,队长又叫来了我们村长。村长对我们也毫无办法,气鼓鼓地下山,去喊我们的父母。
看到爸妈来了,我们立马就泄气了。只是一声断喝:“下来!”我们就乖乖爬下树。
只是,王强还站在树枝上。没有人喊得动他。
没过多久,王强的奶奶颠着小脚,走到山上来。他奶奶站在树下,并没有命令他什么,只是对着村长和挖树队的工人一个劲地弯腰道歉。
王强这时才从树上下来。
我们其他人都是被爸妈揪着耳朵,“嗷嗷”叫唤一路回去的。只有王强是一声不吭地扶着他奶奶回去。他走在我们后面,我们没有人敢回头看他。
六
村里的树也被一卡车一卡车地拉走了。保护树的计划最终落空,我们谁也没有再提。
我们本以为王强会找那三个胆小鬼的茬,但他没有。他变得更加沉默,每次放学都是一个人走在我们前面,或者是最后面。
只是,他还是跟原来一样,没事就坐在村口那棵树上。有时像个信使仰着脖子喊两嗓子,有时拿着刀子在树上刻着什么。
我一直好奇,王强在树上刻的是什么,但以前不敢去看,怕他打我。但那次,我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因为我觉得经历了这件事后,他可能会在树上刻诅咒我们的话)。
那天,趁着王强跟他奶奶去镇上的亲戚家串门,我又一次爬上了那棵树,又缓缓移到站王强经常坐着的树枝上。
树身上被刀刻得密密麻麻,有字也有图案。
“妈妈来电话了,说暑假接我去玩。”
“张小北,我喜欢你。”
“奶奶,对不起。”
图案有一个五角星,一个指向不明的箭头。
在我看完马上要下来的时候,注意到有个地方的痕迹还很新,应该是前几天刚刻上去的。
他刻得很认真,我甚至没想到王强的字可以刻得那么好。
那应该是王强刻的最后一段话,他说:“干妈,你也要去外地了。”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作者李知北,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