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不孕不育门诊室的悲喜故事
口述 丁彩飞
整理 也斯 一兆
20年前，我看不孕不育时，这个科还是冷门。一天看十几个号子已经不错了。现在我平均一天看七八十个病人，还看不完，有时要看一百多号。更令人不安的是，不会生孩子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有原因的，50年前，男子每毫升的精液有精子1.3亿个，10年前是6600万，现在世界卫生组织的正常标准一降再降，前段时间又降到了1500万也算是正常了。这和50年前的数据相差了9倍。
不孕不育门诊室的故事，真是悲喜交集。
人到中年，独生孩子突然发生意外，再生一个成为她们的当务之急
有天，一个女人走进我的诊室，话还没说，眼泪就流出来：“丁医师，你送给我的儿子没了！……钱塘江……钱塘江吃掉了！”她哭出声音来。
她叫慧芳，和老公一起在萧山打工。慧芳得的是多囊卵巢综合征，这个病现在蛮多见的，卵泡永远都处于幼稚状态，不会成熟，也不会排卵，如果碰巧排了卵，也受不了孕，偶尔受了孕，也不会发育成长。
慧芳来看病时说：“老公说我们只有一万元钱看病，这钱我们本想回四川老家造房子的。用完了，老公说，就不看了。”结果慧芳吃了半年多的中药，怀上了，生了个儿子，一家人欢喜煞。
儿子养到7岁。有天她老公和弟弟带着亲戚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去看潮水，一个回头潮卷走了几个孩子，她老公救上来两个孩子，就是自家的儿子没救上来。
她说着，哭着，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
这次来，慧芳已40岁。现在像她这样的大龄女性来看不孕的多起来了，都是因为出了意外，孩子没了，就想再生一个。这样的母亲来看不孕，通常精神压力大，身体状况已不如从前，怀孕的难度也大，怀孕风险更是远远高于普通产妇。比如引发肝病、肾病、高血压、精神类等各种疾病并不少见。
慧芳算是顺利的。经过调理，她又怀上了，安全生下了一个女儿。产后慧芳来看我，她笑着说：“丁医师，我是注定命中无子。”
杭州人岑妗就没有她这么好的运气。这个人我印象太深。40多岁的人看上去有50多岁，面色暗淡，神情疲惫。
她有个儿子，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在班里总是第一名，有一次考了第二名，儿子想不通，自言自语，说笑无常。去看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儿子废掉了，一家人陷入困境。
孩子姑姑劝她再生一个，一时她也听不进。那个姑姑是个过来人，42岁时女儿患白血病，东看西看钱财耗尽，最后人财两空。等想到再生个孩子时，已经没了生育能力。姑姑对她说，不要走她的老路，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生一个，将来儿子也好有个照应。最后那句话点穴一样，点中了她，她和老公商量决定再生一个。
岑妗经过调理和治疗再怀孕已是44岁。记得那是在春节之前，她买了糖到科里来感谢我们。约好过了春节来我们这里保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我们所想不到的。
春节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来了，一脸的不高兴，我问她，“孩子怎样了？怎么不来保胎？”她说：“孩子掉了，打架儿打的。”我愕然。
原来她在大年初一早上接到电话，一个小女孩来找爸爸，孩子已经9岁，是她老公出差时和一个义乌人生的。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争吵之余她和老公打起来，不慎从楼梯上滚下来，胎儿就掉了。
此后岑妗再没有怀孕。
做试管婴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
但偶尔也会出问题，有的人甚至搭上性命
1988年3月，我国第一个试管婴儿出生在北医三院，为那些不会生孩子的人带来了希望。
在报纸上看到这消息时，我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当时就在心里许诺，以后我也要做这样的医生。上世纪90年代的北医三院，是搞不孕不育专业的人最向往的地方，中国试管婴儿之母张丽珠就在北医三院供职，进修的名额很难得到。1999年那年春节刚过，我来到北医三院张教授这里进修。
当张教授收下我时，听到她嘀咕了一句：“学中医的怎么也来进修不孕不育？”在张教授看来，不孕不育症属西医范畴。后来在病房里，我为一些保胎病人开中药，保胎效果极好。张教授开始扭转了对中医的看法，快80岁的她对我说，她也想学中医。再后来她听说我在搞中西医结合治疗不孕不育，她很认可，觉得是条好路子。
张教授对我们要求非常高，她说，一个真正的生殖医学科医生必须精通男科、妇科和实验室。她最经典的一句话是，青蛙可以坐在井底，妇产科医生不能坐在盆底。
我在北医三院进修了一年半，半年是实验室。北医三院的学术氛围相当浓厚，那是个分分秒秒都怕流失的地方，只要你肯学，每晚都有学术讲座，我在一年中记下了整整十大本的笔记。
那时做试管婴儿，技术远没有今天成熟，我们初学的人，在倒置显微镜下找卵子，总是找不到。就问张教授，“只看到了血块，为啥找不到卵子？”张教授说：“血块下面就是卵子啊。”后来才晓得卵子就躲在血块下面，即使在显微镜下都难以分清血块和卵子。
做试管婴儿成功的例子很多，但是留在我们医生的脑海里最刻骨铭心的往往是失败的病例。
顺便说下，做试管婴儿的女性，通常已经尝试过各种其他的治疗方式，做试管婴儿是她们最后一搏，总是抱着必得的心态。但是做试管婴儿到现在为止最权威的医院也只有40%多的成功率。有的人做好几次才怀上，有的人做了十几次都怀不上。做一次试管婴儿的花费现在大约需3万元左右。
我曾参与过一起医疗鉴定。
一女子做了好几次试管婴儿才怀上，却在怀孕四个月做监测时，发现自身心脏功能不好。医生认为，她的心脏很难承担妊娠过程中的负担，继续妊娠将会危及生命，为她做试管婴儿的医生建议她终止妊娠。
女子哪里舍得放弃。她恳请医生帮她渡过难关，医生的心也是肉做的，晓得她不容易，没有强迫她去做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