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春节期间,伤医事件依然此起彼伏。
对「伤医」报道,我有着本能的抗拒和回避,所以就不再例举春节期间,不,其实是这几年一直就没有断过的伤医事件来作为这篇文章的由头。
文章是春节前发表在《南方周末》报纸上,从一些网络媒体转发后,网民的评论看来,我再次在解决伤医问题上陷入无法抑制的消极。
无论如何,医患间的这个恶性循环总得有一个突破口,否则就只能是越来越深的恶性漩涡。
媒体不应该再仅仅报道医生如何被暴打,而要把重点放在相关部门是如何各司其职,法律是如何发挥作用,被伤害的人是如何在公正对待中得到安慰重新获得前行的力量,这才能在残酷的现实中让人有盼望。
以下原文刊登在 2016 年 2 月 4 日南方周末,标题:「解决医院暴力的关键,在哪里?」
我的医生朋友被打过,那天晚上,当知道他们的病房有「医闹」时,我担心得一夜无法入睡,却根本帮不上忙,无能为力。
对「伤医」报道,我有着本能的抗拒和回避。这个问题上,我已经失去了一名记者看到「猎物」时的本能。
当发生伤医事件时,激烈的矛盾冲突,刺激,暴力,总能引来媒体极大的关注;然后是有关部门不痛不痒的空洞谴责;媒体再曝出伤医背后的「隐情」,有关「专家」一通分析,然后一个暴力行凶事件,成功地被转移为剪不断理还乱的「医疗纠纷」「医患矛盾」,进入无休无止的是非持久战。事件降温了,媒体和无关的人也失去了谈论的兴趣,转而追逐新的热点。
伤医如今就像是一个让人麻木的符号,每一次都是重复「伤医-谴责-呼吁-悄无声息」的过程。严重的杀医案,你还能看到一点后续报道;而其他的伤医报道,就像是一部三流小说,虎头而蛇尾。
回到现实中,闹事方挨个批评道个歉就抱着钱走人,医疗机构无论医生有错没错想着赔点钱息事宁人。而医生,打了也就打了,回去自己舔舐伤口自我疗伤,以后整点防身装备,学点防身术……对不起,在这个问题上,我又无可避免地陷入消极。
我只想说,面对伤医,如果帮不上忙,又无法替他们挨拳头,无法替他们痛,只能发出几声「真可怜」的感叹的话,就请不要围观了,散了吧。
伤医类新闻,如果不能告诉大家,打骂医生带来了什么严重后果,那么,请不要再公开报道伤医事件。因为,这样的报道,除了在把被打的医护人员的伤口公然撕给别人看,一次次渲染医生群体「物伤其类」的愤怒之后无疾而终的失望,除了带来「破窗效应」,告诉大家「很多人都在打医生,没人会管,你也可以打打试试」之外,几乎起不到更多的积极作用。
其实,伤医,从来就不需要讨论的,因为一旦动手,就不是「医患」,而是施暴者,是凶手,是罪犯,是很清晰的刑法框架内的问题,而不是一个空缺法律的盲区,其实也不需要推动立法这样的大手笔才能解决。
伤医问题解决之难,不在技术难度,而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讲一个故事,有关民国年间贵州省省长周西成的故事。这个周西成,原本不学无术当了兵,而仕途却是一路顺风,在 1926 年时当上了贵州省省长。当时的贵州是个烂摊子,有两大顽疾:一是贪官凶,捞起来不要命;二是土匪猛,似乎没人治得了。而这个一介莽夫周西成一上任,就凭一招,竟治好了这两大顽疾。
其中,治理土匪是这样的。那天,周西成让省县官吏去城隍庙宣誓,然后他公布了一条政策:以后境内,但凡百姓财物遭劫,损失先由辖区官吏掏腰包补偿,等案子破了,再行返还官吏的补垫。听到这个政策,官吏们全都惊呆了,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可是他们不敢抗议,周西成是个没文化的大头兵,杀人不眨眼,跟他能说得清道理吗?
无可奈何,大家打道回府。回去之后,贵州又发生了一桩奇事——几百年没人治得了的土匪,竟然全都消失了!土匪哪儿去了?
原来,周西成虽然没文化,可是他有见识。他再清楚不过的了,旧时的匪和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不济也是官无能,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作为。
周西成治匪,带给我们一个启迪——你要解决问题,就必须知道问题是什么,也必须知道,谁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关键。旧社会的匪患问题看似与官吏无关,其实症结却在官吏。官家掌控着所有的资源,如果他稍微用点心,何至于局势一坏如斯?你看周西成一认真,境况立马有所改观。今天,有心改善医患关系的同道中人更多,或许我们可以对未来抱有一种审慎的乐观?
痛定思痛的时刻,我们不能不冷静想想,解决医院暴力越来越频繁的关键,在哪里?是歹徒吗?是让医生们学会操家伙自卫吗?是警察荷枪实弹在医院进行震慑性巡逻吗?
是责任制!
媒体的责任,正是推动建立这样的责任体系,不再仅仅报道医生如何被暴打,更要让人看到相关部门是如何各司其职,法律是如何发挥作用,被伤害的人是如何在公正对待中得到安慰重新获得前行的力量。